[正权] 我的物异功能
我的物异功能
1993 第7期 - 93科幻文艺奖征文
正权
反正,我讨厌我的这种特异功能!
我和黄铁在北京出差还处得不错,我觉得现在我竟冒出那样的想法实在对不起他,就尽力摆脱那种想法。可是,越想摆脱越不行。不管是蒙头大睡,还是与别人瞎聊,那想法都会冒出来。后来,我被搅得心烦意乱,只要一闭上眼,就看到飞机在阴云中颠簸,往下坠落,然后轰的一声爆炸了,火光熊熊,一具具烧焦的死尸惨不忍睹……为了解脱,我对自己进行心理分析。除了没让我乘飞机之外,黄铁并没有一点对不起我的地方,谁叫我的级别不够!我不可能对他有什么怨恨。我又用弗洛依德的泛性能来分析。黄铁的老婆并不好看,比起我的情人沈红来,差之远矣,对我不可能有一丁点儿吸引力。我想不通,我为何总摆脱不了飞机要出事的念头。晚上,我迷迷糊糊,梦见他在天上看我们的火车。火车象一条巨龙,在原野上爬行,然后,那飞机就摔下来,他掉进车厢,把那黑色箱包交给我。我猛地惊醒,只听见火车单调的车轮声在原野里回荡。
回到厂里,便听到黄铁乘的那架伊尔18坠毁在缙云山附近。你说,我是怎样愕然和震惊?我总觉得黄铁之死与我有关,心中一直沉甸甸的。后宋我病倒了,发烧41℃,连续一个星期不退,天天输三大瓶盐水。昏昏沉沉中,我又看见黄铁抱着那黑色箱包从我头上掉下来。我惊叫一声,竟大汗淋漓,高烧也莫名其妙地退下来。
今年夏天,我带上沈红去旅游。在北戴河,我们花20元钱,乘中巴去山海关一日游。在老龙头,沈红提起那周长超过4米的大摆裙裾,硬要去海里捡那指拇大的贝壳。一个浪头打来,她成了落汤鸡,惹得我大笑不止。这样,我们便耽搁了一点时间。赶到停车处,中巴刚好开上大路。我又追又喊,司机毫不理会。我看表,离约定的时间还差一分钟。我气得大骂:“开开开,开出去就翻车!”话一出口,我又后悔。脑海中,一幅鲜明的车祸图却再也抹不掉了。后来,我们只好乘公共汽车去火车站。开出老龙头不远,就看见一辆中巴歪倒在一条水沟里,一根水泥电杆被撞歪了,一大堆人看热闹。我把头伸出车窗,真邪门,那中巴正是抛下我们的那一辆!有两个伤员被抬进救护车,其中一个穿短袖旧军衣的,正是那司机。
在山海关,我们等了4个小时才挤上一趟路经天津的火车。等得不耐烦的时候,我给沈红讲黄铁的事,讲老龙头的预感,还讲过去没有注意现在想来多少有点类似的往事。我说:“我可能有一种特异功能,对交通事故有一种预感。”沈红先是诧异地盯着我,然后便偎到我怀里,撒娇地说:“跟着你走最安全,保险。”我拍拍她的脸说:“当然。”
沈红的爸爸是厂长。肯定是她在厂长面前乱吹,厂长才把我从车间调到厂部当秘书。我不会写,不会说,也并不是彪形大汉,厂长走那儿却总把我拉到一起。沈红对我说:“爸爸一天到晚都是车呀船呀飞机呀,你要好好保护他。”告别锉刀榔头当然使我高兴,坐在进口的皇冠牌轿车里也的确舒服。而且跟着厂长吃八方,茅台五粮液也喝,四星级饭店也住,那点不安逸?只是厂里上上下下都在议论,还有人写信告厂长的状。沈红对他爸爸说:“你要顶住!这是为了你,为了你的安全!”不知为什么,那时,我心里升起一股酸味。我看看正在给厂长整理领带的沈红,又看看正在梳理花白头发的厂长,突然有一种怨恨,有一种预感,有一幅皇冠轿车撞在大卡车屁股里去的画面在脑海里浮沉。
司机把车开到楼下来了,喇叭响了三下,是在催促我们。沈红挽着他爸爸向门外走,我却一屁股坐下来。“走哪!”沈红放下他爸爸,来拉我。我说:“我不去了!”厂长回过头来,盯着我。我那股怨恨还在增添,便扭着头不理睬。厂长说:“乔键,昨天就给你讲了,今天是到扬子江饭店去,和代代木公司的总裁进行合资谈判。这关系到几十亿日元的生意,关系到整个工厂的前途。你怎么不去啦?”沈红一屁股坐到我身边来,摇着我的手说:“走嘛。办完事,我们还可以跳一场舞。扬子江的舞厅,我还没去过呢。”我始终不动,眼睛盯着墙上的石英钟,竟定住了,而那车祸的画面却越来越鲜明。从空中望下去,条条路上都堵满了车,那核心处是一滩红艳艳的血。
后来,厂长先下楼去了。沈红对我又是哄又是劝,一阵狂吻,一阵撒娇。我忍不住,狠狠地冒出一句:“你哪里爱我,是爱你的老汉!”说着眼泪都要流出来了,沈红也安静下来。我们静静地坐了片刻,她肯定听见了我的心跳,然后,好下楼去了。10分钟后,她和她爸爸又回来了。厂长叹了一口气,跌落在沙发上,摇摇头道;“多好的一次机会哪,可惜!”沈红说:“机会机会!乔健已经有预感,你硬要走,出了车祸啷个办?”
虽然厂长采取了补救措施,派一名副厂长去和日本人谈,结果还是崩了。厂长当然很后悔,好几次在我面前发脾气。他的意思我明白,你说要出车祸,为何那名副厂长去就没出呢?我本来就有了怨恨,这使怨恨更加重了。只有沈红还为我说话,当着我的面吵她爸爸:“那天你真的去了,现在还不知道是在医院还是在火葬场呢!”在她父女俩面前,我本来就不想说话,这以后我就更不说了。
与日本人的合资没搞成,全厂职工都抱怨。合资企业,工资起码翻一番,奖金更不说,谁不想呢?厂里厂外走走,都能听见人们骂娘,骂厂长是贪生怕死的甫志高王金标,骂我是巴结厂长的屁眼虫包谷猪。我回车间去,几个过去的好朋友甚至扬言要揍我。走到哪儿,我都感到背后有人指指戳戳。雪上加霜,我的心境越来越坏。
还有,自从知道沈红爱她爸爸甚过爱我以后,我的醋意日渐其浓,我知道那种恋父情结不可能长期维持,她早迟还是要把心全部交给我。可谁又知道,我爱她真的爱得发疯了,我不能容忍她把我放在她爸爸之后。
据科学家研究,当人处在异常状态下,例如感冒生病、心境不佳、过分紧张等等,人的特异功能也就失灵了。那天下午,我和厂长从总公司开会回来,我还是有一点预感的。那天是我师傅的生日,我答应晚上去他家喝两怀,也好吐吐胸中的闷气。我急于回厂,厂长却要到百货大厦去给沈红买东西。进城堵车很厉害,这很可能使师傅在家久等。在车上,我有些焦急,有些怨恨,又无可奈何。车窗外,满马路都是车,你挤我,我挤你,互不相让。我脑海里猛地浮出一幅画面:一个横穿马路的人,被一辆轿车撞倒,车轮从他腿上压过去,还响起“吱”的一声。我仔细想琢磨那被压断腿的人是谁,可总是模模糊糊的,分不真切。
耳边不停地响起“吱――”“吱――”声,这使我不能不想起自己的责任。我看看厂长,他靠在座椅上,正在打瞌睡。我想提醒他,又不知如何开口。后来他醒了,我说:“天不早了,还是回厂吧。”他回头楞我一眼,使我很不好受。我几次欲言又止,终于没有吐出真情来。这当然使我后悔,他毕竟是我们的厂长,这几年把一个连年亏损的工厂搞得多少有点红火。而且于私来说,他是我的老丈人,又把我从车间弄上来。我即使对他有点怨恨,也仅仅是出于那点醋意而已。
事情实际上很简单。到了百货大厦,车未停稳,厂长就打开车门下车。这时,后面一辆车驶过来,把他撞倒,车轮从他脚上压过去,也是“吱”的一声。
厂长的脚完了。
我的秘书地位,我的爱情也完了。
沈红又哭又跳,指着我的鼻尖大骂:“你是一个扫把星!丧门星!灾星!祸星!”
沈红一脚把我蹬了,这使我损失惨重。毕竟沈红是一朵厂花,而且我也真的爱她。
我默默地走出来,走到空阔的江边。秋雨连绵,山和水都笼罩在雾霭之中。失恋使我悲痛欲绝,我跪下来祈求上天:
“收回吧,收回我的特异功能!……”
图/舟扬